第72章 山海之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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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山海之間
第七十二章
元宵前一晚, 姜時玨和同學出去玩兒，晚上八點才回來。
姜栗正坐在地毯上和鯊鯊玩拍手游戲，鯊鯊興奮地咧著嘴, 一人一狗瞧著開心的不得了。
姜時玨把路上買的蛋糕放下，抱怨道：“明天情人節，蛋糕都漲價了，玫瑰花就不說了。姐，宋澹奚明天約你了嗎？”
“他約我出去幹什麽？”
姜栗小聲嘟囔。
姜時玨理所當然道：“他在追你啊，這麽重要的日子不約你？”
姜栗揉揉鯊鯊的大腦袋，給它餵了塊凍幹零食，起身坐到沙發上, 抓了只抱枕抱在懷裏。
她說：“因為我一直在拒絕他。”
姜時玨理解了一下姜栗話裏的意思，分析道：“你的意思是他放棄了？知難而退？”
“唔, 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“那你和我說說。”
姜栗不說有十分了解宋澹奚, 七八分是有的，她的側臉貼著抱枕, 聲音也輕輕的：“我一直在拒絕他，所以他知道在情人節這樣特殊的日子約我出去會讓我覺得冒犯。他是很溫柔細心的人，不會讓我覺得不舒服, 也不想讓我有太多困擾, 所以不會開口。”
姜栗就是了解宋澹奚, 才不會真的和他生氣。
他想和她吃飯，想送她回家, 其實也建立在她的感受上。吃飯的地點是在韓榧老師家裏，她會更自在, 想送她回去，是因為晚上出行不安全。即便是不遠千裏去小島, 也只是偷偷留下名字，或和她說兩句話，像傻子一樣。
姜時玨聽得都著急：“他是不是有點太純情了？又不是高中生，這麽追人追到猴年馬月去啊？”
姜栗笑笑：“現在這樣也不錯。”
“不錯個屁，我都急死了。”
姜時玨雙手合十，真誠發問：“姐，你大發慈悲地告訴我，拒絕他的原因是什麽？”
姜栗：“只是有些事想不通。”
“……你能靠自己想通嗎？”
“想不通。”
姜時玨一口氣憋下去了，癱在沙發上，幽幽道：“算了，你們談吧，當高中生談也行。”
姜栗的眼神柔和些許：“因為想不通，所以我決定去問他。”
姜時玨垂死病中驚坐起，頓時又活了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什麽時候去問？要我幫忙嗎？”
姜栗摸摸她的頭發：“明天陪姐姐去老師家裏吃元宵。”
姜時玨小聲嘀咕，元宵當天正好是情人節，宋澹奚不用約姜栗就能見到她，老天未免太眷顧他。
“一定陪你去，給你化美美的妝。”
姜時玨笑嘻嘻跑進房間裏，興致勃勃地去挑明天的衣服。
在南明的小鎮上，元宵的時候會舉辦燈會。
小時候姜栗跟著鄰居家的哥哥姐姐去湊過熱鬧，長大後學業繁忙，元宵前就要趕回學校，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元宵了，也很久沒看過燈會，記憶裏盞盞精致的燈籠也模糊了。
這是第一次，姜栗在洛京過元宵。
和韓榧，和姜時玨，和宋澹奚。
元宵當天下午，姜栗請了兩小時的假提早下班。
宋澹奚的越野車準點停在樓下。
他難得穿得不那麽溫雅，換掉了大衣和毛衣，取而代之的是更顯年輕的黑色飛行夾克和寬松的長褲，踩著黑白球鞋，一頂棒球帽。
他皮膚白，又清瘦，笑起來少年感十足。
姜時玨下樓見他第一眼，點評道：“孔雀開屏。”
姜栗忍不住笑，多看了他兩眼，像回到大學時期，那段時間他的搭配都是這個系列，休閑又帥氣。
宋澹奚微微站直身體，和姜時玨問過好，看向落後兩步的女孩子，視線停在她身上許久。
她穿的和日常沒有太大區別。
寬松的栗色毛衣外套長至腳踝，修身的毛衣，牛仔褲不是緊身款，長款的板鞋和褲腳間能看到穿了襪子。
唯一有區別的是她化了淡妝。
長發蓬松濃密，像是卷過，唇是嬌艷的漿果色，像櫻桃。
宋澹奚打開後座車門，姜時玨牽著鯊鯊跳上去，他關了門繞道另一側打開副駕駛。
女孩子擦著他的身體上車，甜香輕輕拂過。
宋澹奚喉結輕動，背過身在外面等了兩秒才上車。
姜栗不是第一次坐宋澹奚的車，他的車速不快不慢，坐著很踏實，是她喜歡的車速，但對於小女孩兒來說，這點速度就有點不夠看。
姜時玨興奮地問：“宋哥，能開快點兒嗎？我想感受一下這車的馬力。”
宋澹奚眉梢輕挑：“拿駕照了嗎？”
姜時玨：“拿了！我姐不愛開，高中一畢業我就去學了。”
宋澹奚笑道：“等到地方，車你開出去，隨便去哪兒。不滿意再帶你去車庫挑。”
姜時玨“哇”了一聲，興致勃勃地問起宋澹奚都有哪些車，宋澹奚挑了幾輛出名的說，兩人聊得還挺投機。
姜栗瞧瞧這個，瞧瞧那個，心想自己現在要是開口讓他們註意行車安全，大概會變成掃興的家長。
她看向窗外，唇角輕彎。
宋澹奚的外公外婆家離市區有段距離，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。
兩位老人家住的地方環境清幽，二層的小別墅，花園的面積反而更大一些，鯊鯊一下車就輕車熟路地往裏面跑。
宋澹奚停好車，直接把鑰匙拋給了姜時玨。
姜時玨到底還顧及禮節，要跟著姜栗進去打個招呼，不然真想拿了鑰匙就跑。
別墅門開著，拖鞋早已備好。
宋澹奚進門的時候，外公外婆都在廚房忙活，韓榧難得沒在看書，戴了副眼鏡看紀錄片。
姜時玨初次見韓榧，一眼就犯怵，她最怕這種氣質淡淡的還戴眼鏡的老師，總感覺下一秒就會訓人。
她硬著頭皮和韓榧問好，然後主動跑去了廚房。
韓榧笑道：“你妹妹比你活潑，不怕生。”
姜栗溫聲道：“她從小就鬼主意多，家裏誰也管不住她。人很乖，願意讀書學習。”
“這倒是像你。”
“嗯，她聽我的話。”
姜時玨和外公外婆打過招呼，又和宋澹奚說了聲就跑了，屋外很快響起引擎的聲音。
姜栗都來不及叮囑讓她在晚飯前回來。
宋澹奚看向姜栗：“帶你去見見外公外婆？”
姜栗不知怎的有些緊張，向韓榧遞去一個求助的眼神。
韓榧輕輕踢了宋澹奚一腳。
宋澹奚無奈道：“我能做什麽？”
姜栗跟在宋澹奚身後，步子邁得小小的，借著他寬大的身軀擋住自己，但也擋不了多久。
廚房裏，外公外婆正坐著包元宵和餃子，聽見動靜，都悄悄地往宋澹奚身後瞧。
宋澹奚輕咳一聲，側身道：“外公外婆，這是姜栗。”
姜栗對兩位老人家笑了一下，嗓音柔和：“節日快樂，帶了些禮物放在外面，一點心意。”
外公精神好，眼睛也亮：“你就是阿……”
被打了一下。
“咳，你就是阿榧帶了很久的學生吧，瞧著很年輕。”外公笑瞇瞇地問，“聽說今年工作啦？”
“嗯，在做地理雜志的編輯。”
“哎呀，做地理的好啊，我們阿奚也在做環境保護。”
外婆笑容和煦，朝他們擺擺手：“好啦，你們年輕人出去玩吧，別擠在廚房，去吧去吧。”
姜栗最怕嚴肅的長輩，外公外婆意外地好相處。
她那點緊張不知不覺散了，松弛下來，仔細瞧了兩位老人家一眼，發現韓榧更像爸爸。
兩人往外走，姜栗悄聲問：“外公外婆多大年紀了？”
宋澹奚：“兩人年紀一般大，明年過七十，每天早起鍛煉，身體比現在不少年輕人都硬朗。”
姜栗：“看起來不像，只有六十出頭。”
宋澹奚：“過年那會兒外公遛鯊鯊一小時都不嫌累，最後鯊鯊凍得受不了，催著他回來了。”
姜栗：“……”
辛苦她家鯊鯊了。
姜栗待在別墅裏很放松，這出乎她的意料，甚至比在南明楊清芳的家裏更自在些。她和宋澹奚去花園逛了一圈，回來坐在韓榧邊上看紀錄片，宋澹奚在坐一旁剝堅果，時不時就遞來一小盤。
姜栗靠近韓榧，聲音輕輕的：“老師，宋澹奚他不忙嗎？怎麽天天都在，到哪兒都能看見他。”
韓榧實話實說：“忙，經常通宵加班。”
姜栗抿唇：“通宵對身體不好。”
韓榧挑眉：“你去說他，他現在不聽我的。”
姜時玨在晚飯前回來了，小女孩兒心情不錯，進門的時候還吹著口哨。她從小就聰明伶俐，和老人家相處起來如魚得水，嘴巴甜的把外公外婆哄的直笑，一晚上沒停過，笑得腮幫子都酸了。
韓榧三人在邊上看得嘆為觀止。
韓榧道：“這孩子以後有出息，沒有她搞不定的人。”
宋澹奚嘆氣：“比鯊鯊還能鬧。”
姜栗：“……”
八點不到，宋澹奚送姜栗和姜時玨回去，韓榧留在別墅，鯊鯊戀戀不舍地蹭了蹭她，跟著姜栗跑了。
姜時玨先上車，宋澹奚繞到副駕駛，卻沒急著開門。
姜栗用眼神詢問。
宋澹奚斟酌著用詞，嗓音微微發緊：“栗栗，送阿玨回去後，能不能和我去一個地方？”
“好。”
宋澹奚微怔，她說什麽？
姜栗重覆道：“我說好，可以上車了。”
宋澹奚舔了舔唇角，對這個答案充滿了意外，他以為她會再次拒絕，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。
他匆忙打開副駕駛的車門，和她對視一眼。
這次她沒移開視線。
宋澹奚的心跳很快，有力的震顫聲讓他有一瞬間聽不見世界之外的聲音，眼裏只剩下姜栗。
他在心跳中猜測著，是判決還是緩刑？
她是不是無法再忍受這樣溫吞的慢刀子，幹脆快刀斬亂麻。又或者有其他答案，她終於肯看他一眼。
這一路很難熬，宋澹奚握著方向盤，指骨因緊張用力凸起。
姜時玨似乎察覺了車廂中微妙的氣氛，難得安靜，到了小區門口，她帶著鯊鯊先下了車。
姜栗降下車窗，對姜時玨說：“姐姐很快回來，鎖好門。”
姜時玨點頭，又看向宋澹奚。
宋澹奚：“我會送她回來。”
車再一次啟動了。
姜栗的新住所在洛京大學附近，自然也離青州濕地公園很近，車路過公園，她看了很久。
不多時，車駛入濕地公園附近的別墅區。
美式的別墅群，有些年頭了。
環境不比濕地公園差。
車停在其中一棟別墅門口，宋澹奚思量著，輕聲問：“想進去看看，還是在車裏等我？”
“在車上等你。”
“我很快出來。”
宋澹奚近乎自虐，反覆在她的只言片語中揣測著今晚的結果，每走一步就離她越遠，他有無數次想回頭。
姜栗靜靜坐在車裏，情緒平和，許是這個夜晚靜謐又美好，她所有的糾結和遲疑都消散了。
新的一年，她想給自己一個答案。
宋澹奚再出來，手裏端了一個體積較大的長方形盒子，外面用黑布罩著，看不清裏面是什麽。
他打開車後座，把盒子放上去。
姜栗下了車。
宋澹奚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子，一時間忘了說話，他只是看著她，低聲問：“是不是有話和我說？”
姜栗：“嗯。”
“先看禮物，還是先說話？”
“先說。”
宋澹奚閉了閉眼，攥緊了拳，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讓他四肢發涼，竟不敢往下聽。
稍許，她輕聲細語地問：“我有想知道的事。”
姜栗看著眼前的男人，許多年過去了，他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，如少年般耀眼奪目。
她開口：“那年出國之前，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不肯承認是小熊？”
“是，一直想問。”
“沒有開口是因為我說錯過就是錯過了，是這樣嗎？”
“不只是這樣。”
“其他的原因，能告訴我嗎？”
宋澹奚沈默許久，喉結上下滾動：“最後決定不問，是因為我意識到我喜歡上了你，而你會拒絕我。你和別人不一樣，認真，單純，珍惜朋友間的情誼，當時的時機太差，我不能說服你為什麽分手不到一個月就愛上了你，只是因為你是小熊嗎？那姜栗呢？你會在意這個答案。”
姜栗神情溫和：“我始終在意，一直到現在。宋澹奚，三年過去，這是第四年，你準備好答案了嗎？”
宋澹奚盯著她，雙眼泛紅：“我用了三年，還有這第四年。我去你生活的城市，去你讀書的地方，高中、初中、小學，還有島上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幼兒園。我走遍了島上的每一條路，坐船出海看到日出、夕陽，海鳥繞著漁船飛行。我跟著你的腳步，去雨林，去長白山，去西藏，去四川，你更新在朋友圈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去過，我走你走過的路。我去三江源，在深雪中感受到冷寂，在群山裏感受到孤獨，我想體會你所有的感受，想看你眼裏的世界。”
“姜栗，你早已不是那只小熊。”
宋澹奚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明白姜栗的模樣，他在偌大的地圖上拾取關於她的碎片，拼拼湊湊，企圖拼成完整的她。可三年過去，這是第四年，她仍舊是三江源裏，那個至純至凈的女孩子，她在巍峨群山下渺小而不起眼，但她始終以渺小愛著這個世界。
他說：“我在三江源愛上的，就是你的模樣。”
姜栗安靜地看著宋澹奚，眼睫微微濕潤，輕聲說：“現在能不能看你給我的禮物？”
宋澹奚指尖發顫，緩了緩才揭開黑色幕布，露出禮物的模樣。
原來不是盒子，是一個玻璃缸。
一個翠綠色的雨林生態缸，底部是水區，養著小魚和小蝦，中間分隔開，上面是更寬闊的陸地模樣。
各種蕨類和苔蘚占據了陸地造景，中間有一條小石子路。
綠色鋪天蓋地，生命力蓬勃而張揚。
姜栗俯下身，仔細看著雨林缸：“弄了多久？”
宋澹奚：“不久，從你生日那天開始布置，不到半年。”
姜栗知道這樣的生態缸有多難照料，他不好好上班，通宵加班省下來的時間都在忙這些。
她輕輕嘆氣，溫柔地看著眼前的雨林世界。
這是他想給她的，盛大、生機勃勃的世界。
“宋澹奚。”她不再看雨林缸，看著面前緊張了一晚上的男人，“以後要好好上班，好好睡覺。”
宋澹奚睫毛顫動了一下，下頷線緊繃著。
姜栗笑起來：“我會監督你的。”
宋澹奚倏地擡眼，深深地和她對視兩秒，忽然擡手，狠狠地把她拽進懷裏，女孩子纖瘦的身體撞過來，他收緊手環抱住，內心的虛無在這瞬間變得充盈、溫暖。
他低下頭，用力地深呼吸，一遍遍聞她的味道。
鼻息間都是她的香味，她的溫度，是真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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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
元宵前一晚, 姜時玨和同學出去玩兒，晚上八點才回來。
姜栗正坐在地毯上和鯊鯊玩拍手游戲，鯊鯊興奮地咧著嘴, 一人一狗瞧著開心的不得了。
姜時玨把路上買的蛋糕放下，抱怨道：“明天情人節，蛋糕都漲價了，玫瑰花就不說了。姐，宋澹奚明天約你了嗎？”
“他約我出去幹什麽？”
姜栗小聲嘟囔。
姜時玨理所當然道：“他在追你啊，這麽重要的日子不約你？”
姜栗揉揉鯊鯊的大腦袋，給它餵了塊凍幹零食，起身坐到沙發上, 抓了只抱枕抱在懷裏。
她說：“因為我一直在拒絕他。”
姜時玨理解了一下姜栗話裏的意思，分析道：“你的意思是他放棄了？知難而退？”
“唔, 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“那你和我說說。”
姜栗不說有十分了解宋澹奚, 七八分是有的，她的側臉貼著抱枕, 聲音也輕輕的：“我一直在拒絕他，所以他知道在情人節這樣特殊的日子約我出去會讓我覺得冒犯。他是很溫柔細心的人，不會讓我覺得不舒服, 也不想讓我有太多困擾, 所以不會開口。”
姜栗就是了解宋澹奚, 才不會真的和他生氣。
他想和她吃飯，想送她回家, 其實也建立在她的感受上。吃飯的地點是在韓榧老師家裏，她會更自在, 想送她回去，是因為晚上出行不安全。即便是不遠千裏去小島, 也只是偷偷留下名字，或和她說兩句話，像傻子一樣。
姜時玨聽得都著急：“他是不是有點太純情了？又不是高中生，這麽追人追到猴年馬月去啊？”
姜栗笑笑：“現在這樣也不錯。”
“不錯個屁，我都急死了。”
姜時玨雙手合十，真誠發問：“姐，你大發慈悲地告訴我，拒絕他的原因是什麽？”
姜栗：“只是有些事想不通。”
“……你能靠自己想通嗎？”
“想不通。”
姜時玨一口氣憋下去了，癱在沙發上，幽幽道：“算了，你們談吧，當高中生談也行。”
姜栗的眼神柔和些許：“因為想不通，所以我決定去問他。”
姜時玨垂死病中驚坐起，頓時又活了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什麽時候去問？要我幫忙嗎？”
姜栗摸摸她的頭發：“明天陪姐姐去老師家裏吃元宵。”
姜時玨小聲嘀咕，元宵當天正好是情人節，宋澹奚不用約姜栗就能見到她，老天未免太眷顧他。
“一定陪你去，給你化美美的妝。”
姜時玨笑嘻嘻跑進房間裏，興致勃勃地去挑明天的衣服。
在南明的小鎮上，元宵的時候會舉辦燈會。
小時候姜栗跟著鄰居家的哥哥姐姐去湊過熱鬧，長大後學業繁忙，元宵前就要趕回學校，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元宵了，也很久沒看過燈會，記憶裏盞盞精致的燈籠也模糊了。
這是第一次，姜栗在洛京過元宵。
和韓榧，和姜時玨，和宋澹奚。
元宵當天下午，姜栗請了兩小時的假提早下班。
宋澹奚的越野車準點停在樓下。
他難得穿得不那麽溫雅，換掉了大衣和毛衣，取而代之的是更顯年輕的黑色飛行夾克和寬松的長褲，踩著黑白球鞋，一頂棒球帽。
他皮膚白，又清瘦，笑起來少年感十足。
姜時玨下樓見他第一眼，點評道：“孔雀開屏。”
姜栗忍不住笑，多看了他兩眼，像回到大學時期，那段時間他的搭配都是這個系列，休閑又帥氣。
宋澹奚微微站直身體，和姜時玨問過好，看向落後兩步的女孩子，視線停在她身上許久。
她穿的和日常沒有太大區別。
寬松的栗色毛衣外套長至腳踝，修身的毛衣，牛仔褲不是緊身款，長款的板鞋和褲腳間能看到穿了襪子。
唯一有區別的是她化了淡妝。
長發蓬松濃密，像是卷過，唇是嬌艷的漿果色，像櫻桃。
宋澹奚打開後座車門，姜時玨牽著鯊鯊跳上去，他關了門繞道另一側打開副駕駛。
女孩子擦著他的身體上車，甜香輕輕拂過。
宋澹奚喉結輕動，背過身在外面等了兩秒才上車。
姜栗不是第一次坐宋澹奚的車，他的車速不快不慢，坐著很踏實，是她喜歡的車速，但對於小女孩兒來說，這點速度就有點不夠看。
姜時玨興奮地問：“宋哥，能開快點兒嗎？我想感受一下這車的馬力。”
宋澹奚眉梢輕挑：“拿駕照了嗎？”
姜時玨：“拿了！我姐不愛開，高中一畢業我就去學了。”
宋澹奚笑道：“等到地方，車你開出去，隨便去哪兒。不滿意再帶你去車庫挑。”
姜時玨“哇”了一聲，興致勃勃地問起宋澹奚都有哪些車，宋澹奚挑了幾輛出名的說，兩人聊得還挺投機。
姜栗瞧瞧這個，瞧瞧那個，心想自己現在要是開口讓他們註意行車安全，大概會變成掃興的家長。
她看向窗外，唇角輕彎。
宋澹奚的外公外婆家離市區有段距離，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。
兩位老人家住的地方環境清幽，二層的小別墅，花園的面積反而更大一些，鯊鯊一下車就輕車熟路地往裏面跑。
宋澹奚停好車，直接把鑰匙拋給了姜時玨。
姜時玨到底還顧及禮節，要跟著姜栗進去打個招呼，不然真想拿了鑰匙就跑。
別墅門開著，拖鞋早已備好。
宋澹奚進門的時候，外公外婆都在廚房忙活，韓榧難得沒在看書，戴了副眼鏡看紀錄片。
姜時玨初次見韓榧，一眼就犯怵，她最怕這種氣質淡淡的還戴眼鏡的老師，總感覺下一秒就會訓人。
她硬著頭皮和韓榧問好，然後主動跑去了廚房。
韓榧笑道：“你妹妹比你活潑，不怕生。”
姜栗溫聲道：“她從小就鬼主意多，家裏誰也管不住她。人很乖，願意讀書學習。”
“這倒是像你。”
“嗯，她聽我的話。”
姜時玨和外公外婆打過招呼，又和宋澹奚說了聲就跑了，屋外很快響起引擎的聲音。
姜栗都來不及叮囑讓她在晚飯前回來。
宋澹奚看向姜栗：“帶你去見見外公外婆？”
姜栗不知怎的有些緊張，向韓榧遞去一個求助的眼神。
韓榧輕輕踢了宋澹奚一腳。
宋澹奚無奈道：“我能做什麽？”
姜栗跟在宋澹奚身後，步子邁得小小的，借著他寬大的身軀擋住自己，但也擋不了多久。
廚房裏，外公外婆正坐著包元宵和餃子，聽見動靜，都悄悄地往宋澹奚身後瞧。
宋澹奚輕咳一聲，側身道：“外公外婆，這是姜栗。”
姜栗對兩位老人家笑了一下，嗓音柔和：“節日快樂，帶了些禮物放在外面，一點心意。”
外公精神好，眼睛也亮：“你就是阿……”
被打了一下。
“咳，你就是阿榧帶了很久的學生吧，瞧著很年輕。”外公笑瞇瞇地問，“聽說今年工作啦？”
“嗯，在做地理雜志的編輯。”
“哎呀，做地理的好啊，我們阿奚也在做環境保護。”
外婆笑容和煦，朝他們擺擺手：“好啦，你們年輕人出去玩吧，別擠在廚房，去吧去吧。”
姜栗最怕嚴肅的長輩，外公外婆意外地好相處。
她那點緊張不知不覺散了，松弛下來，仔細瞧了兩位老人家一眼，發現韓榧更像爸爸。
兩人往外走，姜栗悄聲問：“外公外婆多大年紀了？”
宋澹奚：“兩人年紀一般大，明年過七十，每天早起鍛煉，身體比現在不少年輕人都硬朗。”
姜栗：“看起來不像，只有六十出頭。”
宋澹奚：“過年那會兒外公遛鯊鯊一小時都不嫌累，最後鯊鯊凍得受不了，催著他回來了。”
姜栗：“……”
辛苦她家鯊鯊了。
姜栗待在別墅裏很放松，這出乎她的意料，甚至比在南明楊清芳的家裏更自在些。她和宋澹奚去花園逛了一圈，回來坐在韓榧邊上看紀錄片，宋澹奚在坐一旁剝堅果，時不時就遞來一小盤。
姜栗靠近韓榧，聲音輕輕的：“老師，宋澹奚他不忙嗎？怎麽天天都在，到哪兒都能看見他。”
韓榧實話實說：“忙，經常通宵加班。”
姜栗抿唇：“通宵對身體不好。”
韓榧挑眉：“你去說他，他現在不聽我的。”
姜時玨在晚飯前回來了，小女孩兒心情不錯，進門的時候還吹著口哨。她從小就聰明伶俐，和老人家相處起來如魚得水，嘴巴甜的把外公外婆哄的直笑，一晚上沒停過，笑得腮幫子都酸了。
韓榧三人在邊上看得嘆為觀止。
韓榧道：“這孩子以後有出息，沒有她搞不定的人。”
宋澹奚嘆氣：“比鯊鯊還能鬧。”
姜栗：“……”
八點不到，宋澹奚送姜栗和姜時玨回去，韓榧留在別墅，鯊鯊戀戀不舍地蹭了蹭她，跟著姜栗跑了。
姜時玨先上車，宋澹奚繞到副駕駛，卻沒急著開門。
姜栗用眼神詢問。
宋澹奚斟酌著用詞，嗓音微微發緊：“栗栗，送阿玨回去後，能不能和我去一個地方？”
“好。”
宋澹奚微怔，她說什麽？
姜栗重覆道：“我說好，可以上車了。”
宋澹奚舔了舔唇角，對這個答案充滿了意外，他以為她會再次拒絕，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。
他匆忙打開副駕駛的車門，和她對視一眼。
這次她沒移開視線。
宋澹奚的心跳很快，有力的震顫聲讓他有一瞬間聽不見世界之外的聲音，眼裏只剩下姜栗。
他在心跳中猜測著，是判決還是緩刑？
她是不是無法再忍受這樣溫吞的慢刀子，幹脆快刀斬亂麻。又或者有其他答案，她終於肯看他一眼。
這一路很難熬，宋澹奚握著方向盤，指骨因緊張用力凸起。
姜時玨似乎察覺了車廂中微妙的氣氛，難得安靜，到了小區門口，她帶著鯊鯊先下了車。
姜栗降下車窗，對姜時玨說：“姐姐很快回來，鎖好門。”
姜時玨點頭，又看向宋澹奚。
宋澹奚：“我會送她回來。”
車再一次啟動了。
姜栗的新住所在洛京大學附近，自然也離青州濕地公園很近，車路過公園，她看了很久。
不多時，車駛入濕地公園附近的別墅區。
美式的別墅群，有些年頭了。
環境不比濕地公園差。
車停在其中一棟別墅門口，宋澹奚思量著，輕聲問：“想進去看看，還是在車裏等我？”
“在車上等你。”
“我很快出來。”
宋澹奚近乎自虐，反覆在她的只言片語中揣測著今晚的結果，每走一步就離她越遠，他有無數次想回頭。
姜栗靜靜坐在車裏，情緒平和，許是這個夜晚靜謐又美好，她所有的糾結和遲疑都消散了。
新的一年，她想給自己一個答案。
宋澹奚再出來，手裏端了一個體積較大的長方形盒子，外面用黑布罩著，看不清裏面是什麽。
他打開車後座，把盒子放上去。
姜栗下了車。
宋澹奚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子，一時間忘了說話，他只是看著她，低聲問：“是不是有話和我說？”
姜栗：“嗯。”
“先看禮物，還是先說話？”
“先說。”
宋澹奚閉了閉眼，攥緊了拳，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讓他四肢發涼，竟不敢往下聽。
稍許，她輕聲細語地問：“我有想知道的事。”
姜栗看著眼前的男人，許多年過去了，他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，如少年般耀眼奪目。
她開口：“那年出國之前，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不肯承認是小熊？”
“是，一直想問。”
“沒有開口是因為我說錯過就是錯過了，是這樣嗎？”
“不只是這樣。”
“其他的原因，能告訴我嗎？”
宋澹奚沈默許久，喉結上下滾動：“最後決定不問，是因為我意識到我喜歡上了你，而你會拒絕我。你和別人不一樣，認真，單純，珍惜朋友間的情誼，當時的時機太差，我不能說服你為什麽分手不到一個月就愛上了你，只是因為你是小熊嗎？那姜栗呢？你會在意這個答案。”
姜栗神情溫和：“我始終在意，一直到現在。宋澹奚，三年過去，這是第四年，你準備好答案了嗎？”
宋澹奚盯著她，雙眼泛紅：“我用了三年，還有這第四年。我去你生活的城市，去你讀書的地方，高中、初中、小學，還有島上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幼兒園。我走遍了島上的每一條路，坐船出海看到日出、夕陽，海鳥繞著漁船飛行。我跟著你的腳步，去雨林，去長白山，去西藏，去四川，你更新在朋友圈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去過，我走你走過的路。我去三江源，在深雪中感受到冷寂，在群山裏感受到孤獨，我想體會你所有的感受，想看你眼裏的世界。”
“姜栗，你早已不是那只小熊。”
宋澹奚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明白姜栗的模樣，他在偌大的地圖上拾取關於她的碎片，拼拼湊湊，企圖拼成完整的她。可三年過去，這是第四年，她仍舊是三江源裏，那個至純至凈的女孩子，她在巍峨群山下渺小而不起眼，但她始終以渺小愛著這個世界。
他說：“我在三江源愛上的，就是你的模樣。”
姜栗安靜地看著宋澹奚，眼睫微微濕潤，輕聲說：“現在能不能看你給我的禮物？”
宋澹奚指尖發顫，緩了緩才揭開黑色幕布，露出禮物的模樣。
原來不是盒子，是一個玻璃缸。
一個翠綠色的雨林生態缸，底部是水區，養著小魚和小蝦，中間分隔開，上面是更寬闊的陸地模樣。
各種蕨類和苔蘚占據了陸地造景，中間有一條小石子路。
綠色鋪天蓋地，生命力蓬勃而張揚。
姜栗俯下身，仔細看著雨林缸：“弄了多久？”
宋澹奚：“不久，從你生日那天開始布置，不到半年。”
姜栗知道這樣的生態缸有多難照料，他不好好上班，通宵加班省下來的時間都在忙這些。
她輕輕嘆氣，溫柔地看著眼前的雨林世界。
這是他想給她的，盛大、生機勃勃的世界。
“宋澹奚。”她不再看雨林缸，看著面前緊張了一晚上的男人，“以後要好好上班，好好睡覺。”
宋澹奚睫毛顫動了一下，下頷線緊繃著。
姜栗笑起來：“我會監督你的。”
宋澹奚倏地擡眼，深深地和她對視兩秒，忽然擡手，狠狠地把她拽進懷裏，女孩子纖瘦的身體撞過來，他收緊手環抱住，內心的虛無在這瞬間變得充盈、溫暖。
他低下頭，用力地深呼吸，一遍遍聞她的味道。
鼻息間都是她的香味，她的溫度，是真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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